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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推荐┃宁新路:血迹上的花朵

2015-10-25 原鄉書院


血迹上的花朵宁新路
宁新路

散文家。《财政文学》主编。中国散文学会副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作品8部:《别把阳光浪费了》《近处的风景》《人在西阳里》《朝着阳光走去》《空白一片》《阳光照到星期八》《来去无尘》《会笑的云》。作品获第五届“中国散文冰心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大赛一等奖、第二届中国报人散文“十佳”奖等数十项文学作品奖。散文《相思树》被苏教版选入8年级2014年语文测试试题。今年2月,在《光明日报》文荟周刊发表长篇纪实散文《一位财政部长的两份遗嘱》,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得到了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和重要批示,从而引发社会学习吴波事迹的高潮。

曾为武警中校,武警部队总医院政治部宣传文化处处长。5次荣立三等功。2001年转业到财政部,在中国财经报社总编室、新闻部等部门任职。2014年获财政部“五一劳动奖章”。)


湴湄村的星海


竹与木棉花树的幽径,把人引进了林与海环抱的小村。村连着星星片片的“海”,星片的“海”连着大海,村落便成了星“海”相拥的一块绿翡翠。这是广州市南沙区榄核镇一个叫湴湄村的地方。村庄远方是海,周围其实是湖、河与珠江,珠江汇入大海,入海口的珠江与大海浑然一体,广州人把有水的江河湖统称为海。这个村出了位伟大的音乐家冼星海。


  这个星海里的村庄,虽已是小楼别墅式的江南水中村,却还留有那久远渔村的印记,那是遗弃在村庄田边和路边的木船。木船像历经风雨沧桑的老人,从残破的船体,可读到它承受过难以想象的艰辛与负重。湴湄村的渔民,在这海里飘荡了数千年,也在那透风漏雨的茅草棚里度过了一代又一代,如今他们是耕种现代农业的农民,甜蜜的甘蔗让他们过上了富裕生活。那船与漂泊的生活,早已成湴湄村人的记忆。


  在这记忆里,有件不幸事。那是一个天空灰暗的日子,有个年轻女人的丈夫葬身大海,她在家乡没了依靠,便拖着有孕的身体,回了澳门的父亲家,生下了遗腹子。这女人,就是冼星海的母亲;这遗腹子,就是冼星海。她带孩子劳苦在船上,家也在船上,生活苦涩危难。船的家不是归宿,她带着幼小的儿子,又奔波新加坡去谋生了。新加坡照样没有他们的家,以船为家的日子太苦了。与母亲忍受屈辱的星海,知道自己家乡是珠江三角洲一个美丽的地方,渴望回家乡读书和生活。少年的冼星海,迷恋音乐,广东南沙祖辈“根”的魂魄在牵引着他,那里有所灿若明星的岭南大学,也有迷人的音乐,他想去家乡求学。


  新加坡去广州的船,哪条会载上一个怀揣音乐梦想的青年呢?冼星海坚信会有条船载他去的。他母亲带他回到了故乡。而湴湄村早已没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家只能安在船上。冼星海不负母亲厚望,以优异成绩考入岭南大学。冼星海如饥似渴学知识,也在绽放他天才般的音乐光泽。这音乐的光泽,闪耀着对贫民的爱怜,更透着对剥削者的憎恨和愤怒。他要以歌唤醒那些忍受欺凌者麻木的心灵,要以歌唤起人们反抗压迫和侵略的斗志。他的曲,他的歌,好似强烈的电闪,穿击到丑恶政府与腐朽社会的痛处,黑暗不容这样的光亮,他被学校开除了。失学的冼星海,没有失去以歌为枪的意志,他又去北京和上海求学音乐。几年的艰辛求学,他在汲取华夏音乐精华营养后,便去法国学习深造音乐。


  法国音乐早已让他着迷。那是法国大革命产生的“爱国者”、“自由共和国公民”、“徒工”、“警卫”、“鞋匠”等署名的流行小调、民歌、舞曲和歌剧咏叹调,这些歌让他热血沸腾。更让他兴奋不已的是那些记述法国人民取得革命胜利后内心的欢悦和对未来革命充满豪情的《一切都会好》、“把贵族吊在灯柱上”“把贵族统统吊死”等词句的《民族钟鸣》的曲和歌,还有那代表法国大革命战斗精神的经典歌曲《卡马尼奥拉》和在民族危亡严峻时刻法兰西儿女奔赴战场为祖国而战的《马赛曲》。他感到高昂的歌也是武器,它足以成为强大精神力量,足以成为炮弹摧不垮的铜墙铁壁,还足以以歌救人救国救一个民族。他要继续追求以歌为梦的高远道路。


  法国音乐的热土,最欢迎有远大梦想和心怀激情的人。冼星海投身巴黎音乐学府,友人资助了路费,可口袋里没学费和生活费。他在餐馆和理发店打工凑学费,终于跨进了巴黎音乐学府。痴迷,使他走近了梦想。他学到了丰富的音乐知识,得到了名家的指教,领悟到了法国革命歌曲的魂灵所在。


  冼星海的音乐才能和成就受到导师宠爱,导师劝他留巴黎做音乐家,优厚待遇让人眼睛闪亮。而星海看到自己国家正遭日寇侵略而国破家亡,太需要法国大革命这样充满豪气的歌,太需要千万民众携手并肩的救亡的歌,用歌去鼓舞更多的人拿起武器,冲上敌阵;法国人创作了《马赛曲》,他要创作出中国的《马赛曲》,他要参加到国家的救亡洪流中。他坚信音乐能救国救民族。他让导师失望了,他在炮火中回到了上海。上海多了位音乐抗战的勇士,他把满腔的音乐热血,倾注到了救亡音乐创作上。前线需要歌,他要做奋不顾身的音乐战士。被法国大革命音乐感染深刻的冼星海,胸怀音乐救亡的高深思想,放弃小情调之流的商业创作,一往深情地把精力放到抗战救亡音乐的创作上。他想为国家救亡与民族复兴写令人心潮澎湃的歌。一首又一首抗战歌曲和救亡音乐,从他情感深处飞奔而出,很快传到了抗战的前后方,成为救国救亡的战鼓和号角。


  日寇侵略的战火在猛烈燃烧,他在酝酿更多催人奋进的气吞山河的歌。这时有片热土在召唤他,他感到这将是他音乐创作的乐土,这个地方就是延安。延安热血沸腾的革命生活,让他的音乐灵感喷涌而发。他创作的一系列抗战救亡歌曲相继问世,即刻成为延安一道道耀眼的精神之光,使人在困苦中兴奋,在弹雨中无畏,在迷茫中憧憬。《黄河大合唱》就是一道闪耀强大精神力量的雷电之光。它以黄河咆哮的勇猛气势,以黄河一泻千里的势不可挡,高昂地表达出了革命者在国家危亡时刻发出的如狮的吼叫、如雷的咆哮和不做亡国奴的呐喊。这首经典之作,鼓舞了千百万热爱中华的热血青年,也让千百万战士勇往直前冲向凶残的敌人。冼星海在上海,在延安,实现了他音乐战士的长久梦想,虽然他病逝时仅走过人生四十年,可他的不朽之作,永远留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从青年时离开故乡的冼星海,再也没有回到过那星星片片连成“海”的美丽的南沙区榄核镇湴湄村。家乡人惦记着他,也为有他这位了不起的人民音乐家而自豪,盼望他回到家乡。而南沙区榄核镇政府把冼星海“接”回了家乡,是把他精神的魂魄“接”回了家乡,那是在湴湄村头修建的“冼星海纪念馆”。这位伟大音乐家多难而不凡的人生经历,给人印证了一个人成就梦想的路在哪里。


从猴桥望去

站在云南腾冲的高山上张望猴桥美景,最靓丽的风景,是那物与光流动的中国国门。晨阳照在猴桥国门上,从缅甸和腾冲开过的货运车,像一道道流动的反光板,折射出强烈的光芒,使本来很雄壮的国门,更加耀眼夺目。耀眼夺目的还有两条大道,是腾密公路和史迪威(中印公路),一条是云南腾冲通往缅甸密支那的公路,一条是昆明经缅甸直通印度的公路。这两条路有着十分厚重的历史,它辉煌的过去让人激动和联想。

从猴桥望去,国门里那连绵的山后是腾冲,国门外那山外山的远方是密支那。山间腾冲通往密支那的“腾密公路”与抗日战争时期在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蜀身毒道上建起的“史迪威公路”(中印公路),由国门大大的蝴蝶结张开,像一条宽大洁白的飘带,把腾冲与缅甸密支那方向,紧紧连在一起。如梭的商贸车辆,呈现着中缅往来的频繁和经贸的活跃。

猴桥,由于曾有座古代边关的桥窄小而只有猴子才能走过的桥,加之森林中的猴子在这里穿梭不停,得名“猴桥”。猴桥是个不简单的地方,这里是南方古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是通往缅甸和印度的通道,那历史上边境一线的“八关九隘七十七碉”,是唐南诏大理国和近代建造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重要边关。在这要道上建起的腾密公路,快捷的仅用几小时,就可从腾冲到密支那。2006年中央财政和云南财政投入巨额资金,重修腾密公路。原建和新建筑路工人们忍受了疾病、蚂蟥、毒蛇、瘴气的侵害,数万筑路人的鲜血和生命,留在了一段路上。

从猴桥望去,还有一条修建一新的史迪威公路,比老路宽阔了好几倍,精致的路面闪耀着银色光芒。这条路,是凝结中美两国人民鲜血和友谊的路,也是为取得抗日战争胜利修建的一条重要路。当年日本侵略者占领了中国东三省,要把云南当作吞噬中国的入口。他们占领了缅甸的密支那,要从云南打开了腾冲等缺口,欲南北相夹,迅速占领中国。中美紧密携手抗日,中国派数十万远征军入缅入印作战,而大批军需物资不能仅靠美军“飞虎队”飞机空运,得建一条中印公路。这是一条1500多公里的路,中间要翻越13座近万尺以上的高峰,要经过人烟绝迹的原始森林。中国筑路工人居住在山洼简陋搭制的木棚,修路所需的全部物品,大到车辆小到油盐、螺丝钉都要从中国运来。在不少路段,筑路工人要从海拔2000米的高山下到200米低地,忍受酷热、蟒蛇、蚂蟥袭击之苦。没有机械,中国军人全凭人、斧头、铁锨和十字镐,进展缓慢。美国派来了机械化部队,这是筑路困境中和战时十万火急时的雪中送炭。美国盟友的设备很先进,开山机、平路机、打石机、排水机等筑路机械,使筑路迅速推进。

筑这条路的艰险罕见。中外十多万筑路工人,在高山峻岭、大江急流上开山劈石,山路跨越10条大河和155条小河,建造了700座桥,还在缅甸伊洛瓦底江上修起了世界上最长的360米的浮桥,这是何等的壮举!公路的艰难险阻,还体现在南北线的修筑上。这是那个时代筑路史上的奇迹,也是中国工人在外国筑路人员投入最大的一次决战。路要从印度雷多出发至缅甸密支那后要分成南北两线修筑。南线经缅甸八莫、南坎至中国畹町;北线经过缅甸甘拜地、通过中国猴桥口岸、经腾冲至龙陵,两线最终都与滇缅公路相接。四年间的日夜开山劈路,打通了中国战争物资供给的大通道,也建造了抗日救亡战争的大动脉。为庆祝这段重要路的建成,也为纪念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蒋介石和美驻华大使赫尔利在重庆发表广播演说,将中印公路,命名为史迪威公路。两条公路,成了滇缅抗战的生命线。源源不断的远征军士兵,源源不断的军需物资,从腾密公路和史迪威公路运到前线,大批日军被奸灭,战争局面扭转。大反攻决战中,成千上万勇士在史迪威公路上冲上去,倒下来,再冲上去,直到把敌人消灭。腾密公路和史迪威公路,在打击日寇法西斯侵略者的战争中,给远征军士兵插上了飞向战场的翅膀。两条路上洒满了英雄的鲜血。

从猴桥望去,这亮丽流光的路上,早已看不到弹痕和硝烟,可它坚硬的路基下,埋藏的厚重历史,它铭刻在了历史画卷上。史迪威公路重修后,从昆明入史迪威公路经腾冲到达印度港口城市加尔各答,比经过云南省另一个城市德宏要近1675公里,比绕过马六甲海峡要近6000多公里,直接造福于中印两国人民。从战争走向和平,从贫困走向繁荣,史迪威公路,这条用无数鲜血和生命铺就、具有传奇色彩的公路,如今正重新焕发出新的光彩。

腾冲人,中国人,世界上爱好和平的很多人,忘不了这条路,忘不了密支那战役和腾冲战役。因为中国远征军和美军的携手并肩作战,使疯狂一时的日军溃败密支那。中国军队和腾冲民众的抗日救亡,最终消灭了占领腾冲的日寇侵略者,把日本强盗堵在了国门口。史迪威公路和腾密公路和猴桥中国国门,见证了那场令中国人扬眉吐气的胜利喜悦。

从猴桥望去,那是腾冲。腾冲这个镶嵌在中缅边境上的绿宝石,曾经被日本强盗占领,被同时占领的还有松山、高贡黎山等,鲜血染红了腾冲和这些美丽的山岗。“血战腾冲城”英雄壮歌,至今感人肺腑。腾冲人民和中国军人携手抗击日本侵略者,把日寇击毙在城里,饿死在城中,困死在山涧,最终使日寇残败在腾冲。腾冲战役,成了抗日战争中中国军民取得的一次重要胜利,给全国抗日救国,吹来鼓舞人心的豪气,也载入了光荣的历史史册,一直让人感动不已。

从猴桥望去,猴桥国门几十年前军车如梭和硝烟弥漫的情形早已无踪影,而如梭的大多是载货如山的商贸车,那是中国的商品运到缅甸,缅甸的货物运到中国,更是两国人民在亲密交流。

腾密公路和史迪威公路,这两条大动脉,在中缅间续写着祥和安宁时代的新故事。

血迹上的花朵

一朵盛开在青石板上的无名花儿,在绿风里摇曳,在向着太阳歌唱。花儿不是开在青石板上的,是开在青石板缝间,一道极小缝隙里的花朵。

这朵青石板间的花儿,长在山东省枣庄市台儿庄那曾被鲜血浸透的青石板路上,绽放在路边的一块石碑前,碑文和花儿相映,惹人眼睛一亮。碑上记述着牺牲在这碑前青石板上的一位英雄少女的事迹: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湖南长沙中学18岁女学生刘守文,瞒着家人参加了抗战救护队,经过训练,被转入台儿庄抗战前线做救护队员。她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到阵地救护伤员。在救助一位受伤的连长时,日军上来了,当敌人的刺刀刺向连长时,她愤怒地搬起石头向日兵猛然砸去,就在这时,她被飞弹击成重伤牺牲。半个世纪后,经热心人发现这一感人的故事,烈士的遗骨被送往故里革命烈士陵园安置。

在几十年前的抗日救国战争中,数十万华夏儿女在这里浴血奋战,抗击穷凶极恶的日寇侵略者,数万英雄豪杰血洒青石板。台儿庄的青石板上血肉横飞、血流成河,几乎每块青石板都被厚厚的鲜血浸泡过。这里的青石板,它还是当年的青石板,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青石板,是英雄鲜血染红过的青石板。它有太多的记忆,也有太多的灵气吧。这朵花儿在寒冷的石间怒放,总是有它的道理吧。

在台儿庄抗战纪念馆中,陈列着这位战地少女的照片。她留着剪发头,身穿学生装,一脸的清秀雅气。让人很难相信,这个稚嫩的女孩,心里却涌动着对日寇侵略者满腔仇恨。

展厅里,照片前,涌来很多好奇而活泼纯情的孩子,她们与她年龄相仿。这个年龄的孩子,应当是父母身边的娇女,应当是怀揣美梦的娇子,事实上照片前的这些孩子,哪个不是养尊处优成长着的娇女、娇子呢。要是刘守文出生这个时代,也会同样与这群孩子一样,甜润的脸上洋溢着花样笑容。可她出生在那个不幸的年代里,她把对侵略者的仇恨变成了行动,她居然不顾枪林弹雨危险,上了炮火连天的台儿庄战场,面对敌人穷凶极恶的炮火和刺刀,无所畏惧……她倒在了强盗的屠刀下。她是血战台儿庄数万英雄中的英雄花。

这位少女英雄身上的勇敢和豪气,使照片前的少年儿童惊讶和感叹。他们惊讶和感叹,这个年龄的他们,怎么没有刘守文的勇敢和豪气呢?!是的,今天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大多是躺在热被窝睡到大天亮,母亲把牛奶、面包端到餐桌,一遍又一遍叫不起床的年龄;是针尖大的事情都会不高兴或哭闹的年龄;是父母和爷爷奶奶往口袋里塞大把钱,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的被宠爱有加任性的年龄;是动辄就向父母撒娇和吃很小苦就大喊大叫的年龄……这是幸福时代才会产生的优越和娇气,构成了幸福时代和不幸时代孩子们的反差。

在这祥和的春日,观赏这曾经血迹上盛开的花儿,我似乎看到了青石板的鲜血和脚下血流成河的战场。那场战争,死尸盖满了台儿庄的田野和青石板,也填满了古运河;台儿庄的田地成了血的田地,青石板成了血的青石板,古运河成了血的……人们憎恨日寇强盗,却无比崇敬为国捐躯的英雄们。

在这台儿庄青石板小道上的花朵,它是血迹上盛开的花朵。

那场战争离人们越来越远了,几十年前的炮火硝烟,虽在诗意的景色里淡然无存,而英雄们的鲜血早已深渗在这片大地里,侵略者的罪恶也牢牢刻在这青石板里。

昏迷的炮弹


密集的炮弹打到这个地方,却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奇事,一发未爆。那是13发功效强大的迫击炮弹,连连落地却都“昏迷”了过去。不是昏迷,而是死昏,到如今已死昏60多年,仍在昏迷。这些死昏的炮弹被风雨吹打得皮开肉绽,应是永远昏死在这里了。这是河南鹿邑老子成仙飞升之地的老君台一景。这狰狞的炮弹,这死昏的东西,成了钉在高洁殿堂上遭人耻笑的小丑,也成了难以解开的谜。这谜,让世人对老子添了更多的想象和敬意。

  那是1938年初夏,日军在攻占鹿邑时,把古柏楼台的老君台误认为中国军队的“抗战工事”,下令炮击。炮弹雨点般射过去,但见老君台上鸟飞尘扬,却听不到爆炸声,也不见殿堂倒塌。日军炮兵纳闷,炮弹分明打在老君台,为何有去无声?日军炮兵怀疑炮弹有鬼,又用同样的炮弹打到老君台以外地方,却发发炸得震天响。日军炮兵又向老君台连打几发炮弹,却还是不炸。他们总共向老君台打了13发炮弹,都哑了。弹都哑了,勾起了日军的好奇心,即派侦察兵查看究竟。日侦察兵看到实情大为惊讶,打到老君台大殿东墙、后墙和台上柏树的炮弹,要么落在房顶,要么插在墙上,要么被夹树杈,要么头栽地,发发竟成死弹。

  打到殿台的炮弹怎么偏偏成了哑弹?日军官不解。侦察兵说,是殿堂神灵作怪。日军官怒斥侦察兵在说鬼话,便带队伍去看究竟。他们冲进明道宫,爬上老君台, 望远镜里把耗子洞也看得一清二楚:打到大殿的炮弹在墙里和树上“睡觉”了,那大殿太上老君高高在上,而殿堂无任何损坏。

  太上老君那硕大的眼睛除了深邃,还透着神威,在怒视日军。这神威像无声雷电,足以吓得强盗魂魄颠倒。“老君爷神灵不容冒犯啊!”日军官颤抖地高叫。没人给他们下跪拜命令,可他们却齐刷刷地跪在大殿前,并大声请求老君爷宽恕他们开炮的罪行,更请求老君爷保佑他们平安回国。至于太上老君是否原谅他们的罪行,能不能保佑他们平安回国,他们心里没底。他们当即收起武器,撤离了老君台。可事实是,日军操炮手梅川太郎九死一生,战后活着回国。他说这是他忏悔及时,老子神灵保了他命。

  好险的炮弹。炮弹长了眼了。老君台大殿后的老君炼丹房存满了中国军队的炸药,13发炮弹如有一发爆炸,也会引爆那些炸药,那千年的老君台会顷刻化为焦土。

  射到老君台的炮弹为何都成哑弹?是假弹,是偶然,还是神力?日军炮兵操炮手梅川太郎毫不怀疑那13发炮弹的效力,因他发射到它处的炮弹可是落到哪儿炸到哪儿,唯独打到老君台上的炮弹成了哑弹。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向老君台发了好几发不炸,再发,不炸,再发,还是不炸。打过去的炮弹连连昏死过去,他和炮手们目瞪口呆的同时腿也软了,再不敢往老君台上发射炮弹,继而掉转了炮头。

老君台上13发哑弹的奇事,使当时操炮的梅川太郎非常不解,他的唯一理解是,老子的神力让炮弹失去作用。他领教了老子的威力有多大,他从此记住了老子的神力大无边。

  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回到日本的梅川太郎,抱着“自己活着回来是太上老君保佑了他”的想法,敬奉起老子。他找来老子《道德经》,一字一句地品读,他被老子灵魂所折服。这位东方圣贤的“无为无不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正复为奇,善复为妖”、“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和“上善若水”、“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以德报怨”等浩瀚智慧穿透了他的心。他写文章说,日本没有老子这样伟大的思想家,更没有这样大智慧的人;日本人应当谦虚地向老子智慧学习,向这个文化巨人学习。

  面对老子博大精深的思想,梅川太郎对他们曾经的无耻侵略行径越发羞愧,他渴望有一天在老子面前再次忏悔赎罪并求获得原谅和解脱,好找回自己丢失在这里的灵魂。

  那13枚射落即昏死的炮弹和日军侵略失败的悲惨下场,让梅川太郎思考了几十年,他从老子的思想里,悟出这样一些问题:中国是蕴藏着超常智慧的地方,更是睡狮,看上去病态无力,实是猛狮;八国联军没能吞下这大象,小岛上的日本想侵略这样的民族,真是蚂蚁撼树般痴心妄想;日本现在吞不下它,永远也吞不下它,任何人也吞不下这大雄狮……

  透彻地明白了侵略战争是自欺欺人的梅川太郎,随着年岁的增大,愈加有种罪恶感缠绕在心头,他决意到老君台向老子和中国人赎罪。眼看59年过去了,他已入古稀,他感到远行赎罪的愿望再不能拖了,那年初秋,他再次踏上了鹿邑的土地。

  满脸悔罪感的梅川太郎,带来一块碑,他请求把它立在老君台前。鹿邑人满足了他的心愿。他把立碑的地方,选择在老君台下。他立下的日式“和平碑”上,用中日文字写着:我们祝愿世界人类的和平。这也是祝愿中日永久和平吧,其中应当包含了这个心愿。庄严立碑,真心道歉,敞心赎罪的梅川太郎,虽老态龙钟,而内疚和惭愧却溢于言表,他请求神和中国人原谅他曾经的罪过。

  他是日本人中有羞愧和懊悔之心的人,鹿邑人没有理由不原谅他这样的人。鹿邑人热情迎接了他的到来,也热情地招待和送走了他。

  老君台上每天游人如织,人们来拜望老子,也感受这圣地的独特风光,而昏迷的炮弹是一景,梅川太郎的碑也成一景。来到这高大的殿台上的人们,膜拜光芒万丈的老子,老子那醒世箴言是谜,当年日军炮击老君台13发未炸炮弹也是谜。那被卡在老君雕像的腋下、大殿梁架和柏树杈上昏迷的炮弹,好像在证明老子的智慧和无边的神力,让人对老子的神圣产生奇妙的猜想。

这些深扎在老君台大殿的墙和柏树上的炮弹,仍在那里昏迷,实是早已昏死过去了,再也不会醒来。只要这殿堂永在,只要这雄树不倒,那这些昏死的炮弹,便会一直昏死在这里。也好,让这些死昏的炮弹,与这老君台在一起吧,让更多日本人去想老子的智慧和老子的神力吧,这片诞生了东方圣人的土地,这片古老而高深莫测的土地,是不可欺占的。


清晨的彩虹

看到过清晨的彩虹吗?我兴奋地告诉你,我看到了清晨的彩虹!那是在一个深秋早晨,我在下榻的云南保山一家酒店16层房间,当我拉开窗帘,惊奇地看到,在朵朵白云漂浮的碧蓝如洗的天空上,挂有一道七彩夺目的彩虹。彩虹大而厚重,像被圆规画出的极为精致的半圆,潇洒自如地飞落在山前,镶嵌在保山城上空,整个保山城如同罩上硕大彩环,好一幅景色绝美的油画!

  这是我近在咫尺看到的彩虹,它恍若随手可揽的花环,能够轻易拥抱到怀里。这简直是一幅让人惊叹的美景:宽大的彩虹,在绿如翡翠的山前,划成一道饱满的半圆,拥抱朵朵白云,尽揽山的嵯峨壮美,也尽收了宁静、清新和秀丽的保山山城。晨光、彩虹、蓝天、白云、青山、秀美的山城,在晨阳的霞光里,形成了一幅美若画卷的奇景。

  这清晨彩虹的美丽奇景,是以细腻、精致和秀美混合而成的。它的细腻极为丰富,看上去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实际上是数十种色彩组成的,是柔绵得细嫩而鲜艳得耀眼的那种色彩。那环绕彩虹舒卷的朵朵白云,像天空飘落的白絮,又像是被抛上天空的花团,是那么精致。那天空的蓝,如泉水清洗过似的,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那七彩虹下高而不险的山,是苍松翠柏的颜色,好似毛茸茸的衣领,围在山城的颈后。那彩虹下的别墅和楼房,大多是白色的,错落有致地形成一块块方阵。还有那开在楼下路旁的鲜花,那恬静而散发着花香的街道,那街两旁林荫蔽道的梧桐,那梧桐树下成群结队穿着清爽校服的学生……

  正当我沉浸在这清晨彩虹带给我无限喜悦的时候,突然从楼里飘来清亮而委婉的二胡曲调。那曲调拉得悠扬动情,给品赏彩虹美景添了份浪漫情愫。这曲子很耳熟呢,是保山流行百年的民间音乐《赶马调》。我曾听过保山的《赶马调》,那是以悠扬动听的芦笙、葫芦丝、太平箫、小三弦以及彝族香堂人以“酒醉筒”、“牛头琴”、“拔地鼓”为主奏乐器的土巴垃器乐演奏的,曲调高亢明亮,变幻无穷,令人陶醉,它是保山的汉、彝、白、阿昌、布朗等民族的人都喜欢的曲子。

  这《赶马调》,我在一年前保山腾冲县的滇缅抗战烈士陵园听到过,那是一位瞻仰烈士陵园的古稀老人,在一群墓碑前,双膝跪地,老泪纵横地磕完几个响头,大声哼起了一支曲,哼得极其悲壮而哀伤。保山的朋友说,他哼的歌叫《赶马调》,是保山古老的民间歌曲,可以唱得很随意,也可以唱得很忧伤。

  老人这哀伤的《赶马调》,是唱给墓地哪位长眠者的?这里沉睡着数万名松缅抗战英雄壮士。这个抗战的勇士是老人的亲人,还是老人的战友,他为什么要唱这歌来祭奠故者?想必,那位长眠地下的勇士,是非常喜爱听这首歌的人吧。

  古稀老人泣不成声的伤感曲调,让我的眼眶涨满了泪水。我在宏大的石碑上找到了古稀老人伤痛的所在——那段中华儿女血肉染成的悲壮历史。那是在20世纪40年代前期,就在保山等地,爆发了一场保卫滇缅国际通道、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抗日爱国战争,也就是闻名于世的滇西抗战。

  在这场事关中华民族存亡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败大局的战略决战中,中国远征军、美国盟军、爱国华侨和滇西各族人民英勇奋战,以伤亡20多万军民的代价,谱写了一曲英雄大史诗。而尽管有几部影视剧描写这场决战的悲壮,但好像没有哪部作品,能够深刻地再现那场战争和那些勇士们面对的残酷和表现的英勇顽强。

  这位古稀老人祭奠的故者,一定是这20多万军民中的一位,他有可能是保山人,也有可能是与这古稀老人有着特殊情感的人,他一定听过或唱过《赶马调》这曲子的。可惜眼前墓园里,仅仅是一条条小得再不能小的只能写下英烈名字的小墓碑,没有生平介绍,更多的英烈甚至连名字也没留在这里。墓碑上的名字,是那么活生生地令人亲近,但难以知道他们的容貌和壮烈事迹。只有那位古稀老人,也许能说出墓园里一位或几位烈士的故事,这墓园里任何一位故者的故事一定不同寻常。我寻找古稀老人,可他被家人搀扶走远了。

金黄色的晨阳里飘着细如发丝的秋雨,彩虹在阳光里分外鲜艳。回想在腾冲“松山抗战烈士陵园”古稀老人痛苦不堪的音容,我感到这保山清晨的彩虹,蕴藏着更多的诗意。它让我在享受浪漫中,感受到了一份神圣般的庄严。


相思树

老人的院里只栽一棵树,树上的花白里透粉,粉里透紫,像她做新娘时的裙色。树向东南斜着,花儿也向东南开着。

  树叫什么树,花叫什么花?树是无名树,花自然也是无名花。树为何朝着东南栽,花儿为何向着东南开?那是老人有意朝这个方向栽的,那是缅甸方向。这种树,在这个老旧的院落,种了至少几十年了,这种花,也在这院落开了几十年了。这棵树,是她从松山深山挖来栽种在门前的,她叫不上树的名字,就称它为“相思树”。相思树上开着相思花,芳香扑鼻。

  老人守寡七十多年了,自她新婚的丈夫参加远征军那天起,她几乎每日朝村口东南路口瞻望,等待夫君回家。冬去春来,春去冬来,战争结束了,远征的将士一批又一批回来,有的是自己回来的,有的是被人带回来的,可望眼欲穿,也不见她的夫君归来。她听说他在松山战场,又听说他去了缅甸密支那战场。她去松山找他,在松山被炮火烧焦的泥土里苦找,没找到他的一点踪迹。她虽伤心,而坚信,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他这样应允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把从松山采来的一棵小树,栽到院落的她和夫君曾经吃饭的石桌旁。树活了,长得结实,开起了粉红的花。每年四季,花儿落了又开,开了又落。后来,花儿不单是粉红色的颜色,还从粉色里,生出一丝紫色。那是她裙子上的花色,是她和夫君相拥时穿过的裙色花。天赐的花儿,盛开在她忧伤和企盼的心里,使她找到了一丝慰藉和寄托。

  漫漫的等待,她夫君的音讯越来越渺茫。相思树长出了枯枝,新娘的头发等花白了,相思树老了,枯了躯干,花儿开得越来越凋零,终于散落不见。新娘顾不得花白了的头发,却把枯树的新枝折下来,又栽到泥土里。老树枯了,最后的几片树叶也枯了,而新栽的小树长起来了,开了花。花开了,又谢了,小树又长成了老树,老树长成了枯树……新娘变成了老人,小树又长成了老树。当初的一头青丝,随着树枯树荣,变成了花白,变成了银白,她的夫君仍无音信。

  七十年的等待,眼睛流干了泪,而爱的心泉没有枯竭;七十年的相思树,开了七十年的相思花,枝枯过而花依然吐着芬芳。

  老人的盼望凝结在那个未归者的数字上。她听说,远征军40万人去了缅甸,伤亡了20万人,还有几万人没回来,她断定那没回来的壮士中一定有她的夫君。

  她还在等待。到了九十岁的年龄,等了七十多年的她,又等回来了一批远征军将士,可那是19名遗骸。她听到这个消息,就采上鲜嫩的相思树枝,枝上开着大朵的花,守候在瞻望了几十年的路口,等待他们的到来。她希望其中有他的夫君遗骸,而又不希望有。19名遗骸有姓有名,并没有她夫君的名字;腾冲国殇墓园里有更多没姓没名的遗骸,她也不相信那里有她的夫君。她固执地认为,他夫君还活着,一定是在密支那的什么山村里,像自己一样满头白发地活着。

  尽管心存希望,但她自从建起国殇墓园,每周都要来一次。每次,她都久久凝望《中国远征军》纪念雕塑,献上一枝相思花。这个雕塑上年轻的远征军战士,在她看来他就是她的夫君。那威武的身躯披着伪装的树叶,头戴德式钢盔,手持美式步枪,服装简洁、脚蹬草鞋,那是她夫君出征时的英姿。他的英俊和豪气,刻在了她脑子里,让她一直心涌自豪。

一场寒风后,院里相思树发枯了,叶掉了,花落了,看样子这棵树很快就会老枯了。老人早料到了树的生命周期,院落里栽的小树枝头,已叶茂花开了。这是新栽的多少代树了,她也记不清了。树还是朝东南,花儿还是朝东南开。朵朵粉里透紫的花儿,张着小口,像是在向远方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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